當日歷翻到最末一章,冬,便帶著它特有的清冽氣質(zhì),悄然蒞臨。它并非生命的終章,而是一場莊嚴的靜默,一次深情的沉淀。在這個刪繁就簡的季節(jié)里,萬物卸下鉛華,顯露出風骨本真的模樣。走進這寧靜的時光,就會發(fā)現(xiàn)——冬天積蓄的所有力量,都是為了奔赴下一個蓬勃的春天。




樹木都落盡了葉子,只剩下枝條,干干凈凈地向著天空。那不是枯寂,而是一種放下了繁華的、精神的模樣。它們交錯著,在灰白的天幕上,畫著最疏朗的畫。我的心,便也跟著這線條,一同簡凈下來,沒了那些紛亂的思緒。
冬日的太陽,走得慢,光也是淡的,像一層涼薄的銀子,靜靜地鋪在能及的一切上。它不給你暖,只給你亮;一種清冽的、誠實的亮。你看著那光,心里是明明白白的,卻也浮起一絲淡淡的、說不清的憐惜。




風過時,聲音是不同的。它掠過僵硬的土地,穿過空了的枝椏,發(fā)出一種清朗的、帶著回響的聲音。那聲音里沒有柔媚,只有本質(zhì)的、凜冽的真。聽著,便覺得胸腔里那些渾濁的什么,也被這風一絲絲地抽走了,換上了一片空茫的清明。




世界的聲音仿佛都被這季節(jié)吸了去,留下大片的、完整的靜。這靜,不是無聲,而是一種更深的聲響。它像一片浩瀚的水,漫溢開來,淹沒了一切。你浮在這寂靜之上,能聽見自己心跳的、緩慢的節(jié)拍。正是在這無邊的靜里,我仿佛聽見了春天在遠方輕輕叩擊冰殼的微響。



絢爛都收束了。天地間,仿佛只剩下了幾種最本真的顏色:天的灰藍,土的古褐,枝的深赭。像一幅褪了色的古畫,只剩下淡淡的墨痕。心緒在這片素凈里,也便沉靜下來,不再追逐那些虛浮的熱鬧了。而這極致的素樸,恰是為了給來年更盛大的綻放,預留書寫的畫卷。




望著那疏朗的、高遠的天空,心便也跟著去了遠方。那遠方?jīng)]有什么具體的影像,只是一種渺茫的、遼闊的懷想。想著一些不著邊際的事,想著一些記不真切的、仿佛前世的光景。這懷想,帶著一絲微甜的悵惘,竟是冬日里一份難得的慰藉。這懷想并非逃離,而是為心靈插上翅膀,去丈量希望的邊界。




外頭是冷的,里頭便不由自主地,生起一爐火。那火是看不見的,只在胸腔里,溫溫地燃著。用的是平日里積存的、那些無人知曉的、細碎的念頭作柴?;鸸鈸u曳著,映得五臟六腑都透出一點微光,一種不為人知的安寧,便緩緩地籠罩下來。



這清寒,竟像是最好的鎮(zhèn)紙,將平日里飛揚浮躁的心緒,妥帖地壓住了。于是,可以沉下心,默讀自己。讀那些被日常忙碌掩蓋了的情緒,讀那些淺淺的歡喜與深深的惘然。這閱讀,不需點燈,內(nèi)在的光,已然足夠。




終究明了,最深的暖意,不來自日頭,也不來自爐火,而是從生命深處,自己滲透出來的一點溫度。它對抗著外在的嚴寒,雖不熾熱,卻恒久。仿佛一顆靜默的蓮子,在冰封的泥下,抱守著一個小小的、溫暖的夢,等待屬于自己的季節(jié)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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